倫佐•皮亞諾 從「技術」到「藝術」

by beauty

建築藝術家

1998年,時值普立茲克建築獎舉辦二十週年之際,當時的美國總統柯林頓於頒獎典禮上引用Frank Lloyd Wright的話盛讚該屆得主Renzo Piano,他說:「每個偉大的建築師都必須是偉大的詩人,對其所處時代做出偉大而獨創的解讀。而Renzo Piano顯然做到了。」對評審團來說,Renzo Piano的作品乃是綜合了藝術、建築和工程的成果,時任凱悅基金會主席同時也是普立茲克獎發起人的Jay A. Pritzker則總結評審講評,認為Renzo Piano擁有真正的藝術大師技術,且並未讓技術支配他,「對材料的感受與工匠職人能做什麼的直覺深深影響了他,在建築上則體現了難得的人文精神。」

 

 

能精熟掌握各種建築類型,並與建造藝術之間形成特殊關係,乃根自家學淵源。1937年出生於義大利北部海港城市――熱那亞的Renzo Piano,來自一個祖孫三代與叔伯親戚大多從事土木營造業的家庭。而他在一次訪談中也提到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對一個孩子來說,建築工地有種魔力:今天看到的是一堆沙子和磚頭,明天則見到一堵聳立的牆,而最後這些都變成了人們能居住的高大堅固建築。我的生命正是在做我小時候夢想的事情。」然而,Renzo Piano並不只讓自己停留在將磚瓦砌成牆屋的技術層次,或是個人夢想的實現而已。他曾堅定表示建築是結合「藝術」與「服務」的嚴肅行業,認為將個人思考方式、設計與風格加諸於建築固然十分誘人,但建築師仍應適度地傾聽他人意見。而倡議這樣的服務觀點乃基於建築職業的尊嚴,一旦失去了這種尊嚴,便容易面臨在時尚和流行中迷失自我的危險境界……,「誰說創作一定是毫無約束的自由呢?」他說。正因為其建築在藝術創作與功能兩者間達到平衡,讓Renzo Piano在入行三十年後終於摘下普立茲克桂冠。可以說,他雖未投入家族事業,實際上卻將此建造產業以更富文化意涵、更具恆久價值的形式作了呈現。

 

前衛的成名之作――龐畢度中心

由於建築大多以科技感的外型與材料設計,且表現手法大膽、前衛,Renzo Piano通常被歸類為高科技派(High-Tech)代表之一。讓他一時之間聲名大噪、於1977年完成的龐畢度中心(Centre Georges Pompidou),即是結合了實用性、科技感與藝術表現的作品。Renzo Piano因首個設計――1969年日本大阪博覽會的義大利工業亭,引起同樣出生於義大利之英國建築師Richard Rogers的注意,於是兩人共同合作巴黎龐畢度藝術中心。應藏於室內的結構與設備管線皆盡顯露、漆上各種豔麗色彩如工廠般的外觀,在當時仍充滿許多傳統風格建築的巴黎,想當然耳引起許多爭議。儘管這座法國前總統龐畢度理想中欲打造為全世界最大的現代藝術美術館,全然顛覆一般藝術建築莊嚴、具紀念性的樣貌,然而,誇張怪奇、譁眾取寵從來不是Renzo Piano的重點,如此建築外觀其實是為「解决問題」而自然形成的外在形式。比方說,將鋼骨結構、電梯與管線請出室外,是為了讓內部空間能徹底釋放、利於彈性運用;略微傾斜、低於一般路面地基的大廳,則是為了讓建築前側形成廣場,以納入街頭表演、音樂會及藝術市集等各式藝文活動。即便當時飽受批判,甚至被戲稱為「市中心的煉油廠」,龐畢度中心完工開放至今已有超過一億五千萬人參觀。無論遊客們是為欣賞藝術作品或為休閒而來,身為文化藝術中心,於「吸引、聚集民眾進入」這一點確實做到了。

 

掌握場地精神的人文思維

對於國際風格(Internation Style)千篇一律、理性簡潔的式樣,於六○、七○年代出現反撲而產生後現代主義設計思潮。在透過各種材料與形式的排列組合,並添加色彩與裝飾後,呈顯多元的建築風貌。因著對歷史、地理文脈性的追求,身為後現代主義建築師一員的Renzo Piano不只著重建築技術的創新,亦重視文史與地域文化,關切自然與人文環境對處於當中的人衍生之影響。Renzo Piano曾在一場研討會如此闡述:「技術與場所存在矛盾。在開始工作之前,我通常要在當地花費很長時間,努力把握這個地方的『場所精神』(Genius Loci)。」在1998年完成之南太平洋堤堡文化中心(Tjibaou Culture Center)中可見到Renzo Piano如何透過建築傳達「場所特性」,以及他如何以現代技術及想像力轉譯傳統語彙。

 

南太平洋堤堡文化中心(Tjibaou Culture Center)的10座建築物,乃是以未完成的卡納克家屋作爲象徵。

 

位在南太平洋邊陲地帶的法國殖民地――新喀里多尼亞(New Caledonia)的堤堡文化中心,乃為整合當地卡納克原住民(Kanak)文化與當代藝術創作而設立,並以卡納克獨立運動重要領導人堤堡(Tjibaou)命名作為紀念。在Renzo Piano與卡納克文化發展機構ADCK(Agency for the Development of Kanak Culture)、人類學家與生態專家不斷討論下,堤堡文化中心以現代建築手法將屬於南島語族的傳統家屋形式重現於當代社會,涵容了過去被殖民的滄桑、對未來的遠景。建築以3個「村落群」、共10座如帆船狀的建物組成,意欲表達Kanak聚落特色。但Renzo Piano並不讓自己落入形式象徵的窠臼之中,他認為對卡納克文化發展的理解是此項目的重要元素,唯有越熟悉卡納克的歷史、信仰與所處環境才能設計與其背景相符之建築。他既未全然複製卡納克房屋、也沒有納入相關圖騰於量體中,反之以一種屋頂半裸露、未完成的圓弧形家屋結構呈現,讓此「永遠都在建造中的屋架」作為卡納克文化仍持續演進、生生不息之象徵。此外,包括以當地原生植物完成之景觀、建築材料的選用、根據新喀里多尼亞氣候特徵設計的通風系統等,皆是此建築大師自場地特徵獲得靈感後重新詮釋的結果。

 

好建築應當是什麼樣貌?最先確立後現代建築理論的建築師、同時也是1991年普立茲克獎得主的美國建築師Robert Venturi,認為設計應重視社會的各種文化特徵,充分吸收各文化現象與特點。後現代建築雖原欲推翻現代式樣,卻仍是立基在現代建築誕育而出,無論如何都豐富了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而所謂的「好建築」或許是添入了更多人性與內涵,讓普羅大眾皆能體會它的美,並從中思索深蘊於建築的其他面向。

 

回應自然與環保

在Renzo Piano眼中,建築除了是服務、是藝術,也是歷史、地理、人類學、環境學、科學與社會學等多元事物的集合體。他更將建築譬喻為冰山,認為這座冰山有7/8的部分皆浸藏於水面下,而建築師就是要找出那些隱沒在冰山下的力量,讓社會、科學和藝術得以浮現。2008年落成的加州科學博物館(California Academy of Sciences),Renzo Piano則將冰山下屬於生態、環境的科技與創意一角充分推展於外,再次令人看到建築的力度:除了建物本身,它還能引人啟發更深層的思考,表達對環境的關懷。

 

原建於1853年的加州科學博物館至20世紀方遷入現址舊金山金門公園內,1989年卻因舊金山大地震嚴重受損而展開重建。完工後的加州科學博物館涵括天文館、水族館、自然歷史館及熱帶雨林等展覽區域,也是跨學科之世界級研究、教育機構所在地,且名列世界十大自然史博物館之一。除了提供展示之用,本身更是一座環保建築典範,透過內外設計將保護自然、珍惜資源的觀念傳達給公眾。為呼應舊金山永續城市發展的概念,並將周遭環境融入其中,由Renzo Piano操刀的博物館再次以令人驚嘆的全新樣貌重現,尤以披覆著170萬株加州原生植物、面積達2.5英畝的「生態屋頂」(living roof)為甚。形成綠屋頂的花草均被植入可生物分解的椰殼纖維穴盆裡,土壤層締造了良好的隔熱效果,還能隔絕噪音、採集98%的雨水。大面積植被有助減少空調所需耗能,更成為蝴蝶、昆蟲、鳥類等生物的棲息地。屋頂上的玻璃布有6萬顆太陽能蓄積電池,能提供全部電力需求的10%。兩個主要隆起如土丘般的綠頂下分別是熱帶雨林區與天文館,一個個小圓窗在提供採光之餘,也能根據溫度自然開闔來調節溫度。水族館所需鹽水藉由地底管線引進太平洋的海水,節省運輸所需能源。建築使用之鋼筋、混凝土大量來自回收材料,一半以上的木材也經過再生認證,甚至在看不到的牆壁內裡也利用回收牛仔褲作為隔熱層。凡此種種,讓展館本身就是「自然」的代言人,亦被公認為「全世界最環保的建築物」,在實際認證上則獲得由美國環保建築委員會認可的LEED白金級永續綠建築(Leadership in Energy and Environmental Design)一獎。

 

尊重地理環境

2013年完成的科學博物館(MUSE Museo delle Scienze)

 

從空中俯瞰博物館,可見到生態屋頂與公園環境融為一體的樣貌,此結合地形地貌的中心思想亦出現在Renzo Piano許多作品之中。例如2007年義大利的Nola購物中心(編按:為證明此人造火山無害,故以Il Vulcano Buono命名,意為「好火山」。)內部雖為包含大型超市、購物中心、飯店與公共用途的商業空間,外觀則以周邊風景、原有地貌進行改造,最後出現猶如火山口之景觀(因此地鄰近維蘇威火山)。建築由坡度不同的一圈圈旋轉量體構成,「火山外壁」則裹覆綠色植被,輕柔、和緩地融入當地的運輸要道與田園綠意中。又如2013年完成的科學博物館(MUSE Museo delle Scienze),設館旨在運用互動式多媒體探討生命的起源與發展,廣納從生物、地質到山脈、海洋等內容。Renzo Piano最終以傾斜的尖角、幾何形體與四周山勢相呼應;並且採用當地所產或對環境衝擊較小的建築材料,藉由科學技術讓建築與自然完美相應。做為一個載體,建築在Renzo Piano手中沒有固定形貌,卻都搭建起人與環境間的對話,成為地景上的一件件藝術品。

 

一如Renzo Piano在獲獎時表示:「建築是一種具有社會危險性的藝術,因為這是一種強勢的藝術。面對一本劣質的書你可以放下不去讀它,也能不聽那些不悅耳的歌曲,但是你卻沒辦法無視那些就在你房子對面的醜陋塔樓。建築強加給人們的醜陋,甚至是讓人沒有機會進行選擇的。無論是對於現在還是未來,建築都有一個嚴肅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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